不知不觉中,曾国藩家书读了大半。其中有两封家书尤其特别,读来令人感动,抚书长叹。
咸丰二年,曾国藩从北京被派往江西做主考官,到安徽太湖县的时候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,悲痛万分。此时,曾国藩的家小都在北京,按理该回乡奔丧。于是曾国藩提笔给长子曾纪泽写信,安排回乡事宜。
作为大清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部长,曾国藩对母亲去世很内疚。他觉得自己德行和学问没有学好,却有虚名,上天怕是要惩罚他,结果上天没有惩罚他,却将灾难落在母亲身上,悲伤不已。所以他开头就提到“余德不修,无实学而有虚名,自知当有祸变,惧之久矣。不谓天不陨灭我身,而反灾及我母”。
曾国藩不信佛,却很迷信。迷信啥?天意!有时候,他甚至会把天气状况和战争结果联系起来。这里也不例外,把母亲的死归结为天意要惩罚他。曾国藩的克己复礼,就是对自己很严格,总在自己身上找过错。连母亲去世这种随机的事都要归为自己的错。
当时的交通条件不好,从北京到湖南的曾国藩家乡走路要好几个月。他已经离家十四年了,没有见过母亲一面。一个普通朋友分别多年,听闻去世,也会伤感,更何况母亲?可想而知,他是多么悲伤自责!
在家书的正文,曾国藩向儿子安排回乡事宜,共写了17条要点,比如出行的资金、走的路线、衣物准备、书籍处理等等。曾国藩盘算了一番,觉得回乡需要四五百两银子,而家里却没钱。按照风俗,发了讣告后会有朋友送份子钱,大约会得三百两,还不够,只能借。向谁借?曾国藩列举了几个可以开口借钱的人,并强调不能借太多。“受人恩情,当为将来报答之地,不可多求人也。”又列举一个人,可以让他来帮忙张罗操办仪式,但不能向他借钱,因为“渠甚苦也”。“渠”,就是他的意思。这四个字会反复出现在曾国藩家书中,他总是觉得别人太苦。
在京城几个钱庄,曾家还有欠款。现在准备举家回乡,必须请亲戚帮忙去钱庄申请延期。以后如果收到奠金,就寄存在那位亲戚处,用来还钱。“有一两即以一两还债,有一钱即以一钱还债。若并无分文,只得待我起复后再还。”所谓的起复后,指的是现在曾国藩因母去世要丁忧,休假27个月,然后再回京工作。也就是说,曾大人没钱,只能回来上班后才有工资,才能还钱。当代贪官若读到此,可能会用曾国藩自己的话评价他,渠甚苦也!
在讣告发给哪些人方面,曾国藩也做了交代,不能多发一人,免得人家觉得被打秋风。名单确定后,让儿子找庞省三先生把把关。这是没有旅途的经费,不得已而为之,绝对不可滥发,就算不滥,他也很愧疚了。“即不滥,我已愧恨极矣!”
曾国藩发出第一封信后,又想到自己还借出钱给困难的朋友,怕儿子向这些朋友催收。于是又写了第二封信:“此外凡有借我钱者,皆光景甚窘之人,此时我虽窘迫,亦不必向人索取”。他列举了些人如袁亲家、汤世兄等,还特别提到几个同学如吴镜云、李子彦等,说他们“尤为清苦异常,皆万不可向其索取,即送来亦可退还。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曾国藩解释说,我没还清账就离京,却让别人还我,这就太不宽容了。“盖我欠人之账,即不能还清出京,人欠我之账,而欲其还,是不恕也。”
高级工薪阶层曾国藩,明明在急着用钱之际,按常理,把之前借出款项要回,天经地义。谁都不会指责他。可是,即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,他特意交代那些朋友本身也是很清苦,不要去索要还钱。再看这些朋友的名单,都是普通朋友,没有一个在他后期的事业发展中有显著帮助。读书到此,不禁为之动容!
对一般朋友如此真诚有心,更何况对他的领导、恩师、当朝权臣穆章阿?曾国藩在道光年间创造了十年七升的神话,成为大清国最年轻的副部长,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啊!